我想到了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如果勇气大过恐惧,那就试着冷静思考;如果恐惧大于勇气,那便一往无前的行动。”而我现在是勇敢还是恐惧呢?我分不清。雨,冷,夜,让我的思绪不畅,如同在东线全线溃败的德军坦克部队,有充足的燃料却怎么也行驶不了。
没有人在面对夜晚的医院时不感到害怕的,这种感觉和进入夜晚无人的学校不同,夜晚的学校只有黑暗与阴冷,而夜晚的医院除了黑暗与阴冷外还有死,还有“死”这么个活生生的东西在里面栖身。
我打了好几个喷嚏,循墙而走。不高的水泥墙体如果想翻进去的话轻而易举,但一来时间还早,二来我不想轻易冒险,我完全缺乏潜入的天分,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在绕了半圈后我回到大门口,除了底楼夜间门诊的灯还亮着外整个医院无声无息。远远看去可以看见夜间值班的保安正在楼外的屋檐下吸烟,小小的橘红色火光像是有毒昆虫的色彩警告般忽明忽暗。
要进去无论如何得先把雨衣脱下,黑暗中白色的塑料雨衣过于显眼,即便眼力再差的人也可以毫不费力的发现,我靠在挂满爬山虎尸体的墙上脱下雨衣,随手一扔,等待警卫吸尽一支烟。
哪知这一支烟的时间特别漫长,像在吸的并非是烟而是其脆弱的生命。夹带严重寒气的雨毫不留情的浸湿我全身,我戴上外套上的帽子仿佛在午夜出没的开膛手般静静等待。
橘红色的光点消失,警卫又环顾遍四周伸了个懒腰总算进楼,我在他转身的同时无息的潜入医院。
如坟墓般无声的医院。
迅速穿过一条水泥路来到一个不大的花园,花园中摆放着名为“金方山”的人物半身像,可至于此人是谁我则不得而知,这个没有头发的五十岁男人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按照城海说的我沿着花园小径一直往前,其间一旁的楼内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在确定楼内没人发现异常后继续向前。在白天看来几步就能到达的住院部此时跑起来竟格外遥远,虽然心里不断提醒这只是自己的心里作用,但还是忐忑不安。
放尸体的地方是一个像仓库般的圆顶建筑,上面盖着水泥板,如此连通住院部的大楼,也许是为了方便一旦有病人死在病床上,即可迅速将其推进内部电梯通过一条阴暗走廊直接推入太平间。
不大的铝合金窗户统统紧闭,我跳起来逐一确认是不是都从里面上了锁,在确认到第三扇的时候,发现窗有松动,窗上沾有十几年甚至是更久积累下的灰尘,由于窗高约两米而我伸起手才能勉强拉住窗缝,费了好大的劲铝合金窗户才稍有动静。
“吱吱吱….”拉开窗户的声音特别剧烈,像是大陆板块的互相撞击一样,每拉开几厘米我都要停下来观察周围的动静,万一被人发现我还有时间溜之大吉。可似乎发出再大的声音也无人问津,周围有的只是雨从屋檐下的滴落,凛冽的寒风拍打四肢,百年的雪松屏息敛气的观察….尽是这么些东西。
一想也是,除非是精神病不然谁会在冬日的雨夜中翻进太平间呢?
窗完全打开了,大小正好可以通过一个人。我看一眼手上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才十二点。我往后稍稍退了几步来了个助力跑,一口气跃上去。
手撑上窗台探入半个脑袋,一股远比外面阴冷的空气扑鼻而来,我不禁闭上眼不敢呼吸这种空气,努力不让自己的脑子胡思乱想。一狠心,翻入其中。
我来了个漂亮的着陆,稳稳当当的像平衡木选手最后的那个着地动作,没想到太平间内的地面如此柔软,踩上去的感觉和踩在高级皮沙发上一样。可没等我如此幻想多久一股寒气由脚底直冲脑门,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原来不是什么真皮沙发,而是地地道道的人皮。
我坠入整齐排列的尸体之中。
我赶紧跳下地面口中连连道歉,称自己绝非有意冒犯,若不是为了要见心爱的人一面我才不会如此铤而走险,谁知刚才被我踩在肚子上的家伙竟毫无反应,一张惨白的床单覆盖在身上。
按开小型手电筒寻找出口,发现十来具尸体如早晨整齐出列的队伍般以相同的间隔相同的方向从高到矮的排列在一张长约三十米的“床上”,而当自己真正见到这番情景时,刚才的害怕与恐惧却不知了去向,我只是迫切想着从哪儿能够离开。
一路小心的向前,不希望再次踩在谁的身上。耳边安静的可以清楚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统一身盖白布的尸体传来阵阵寒气,我不由觉得屋里的阴冷不是开着冷气防止尸体腐烂的缘故,而是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本身所散发出来的寒气让屋子这般阴冷。
这些不是“死”,死已从他们身上完成了任务,达成了目标而销声匿迹了。这些只是肉块,是和我长着相同眼耳口鼻曾经有一样生活习惯的肉块。就同菜市场内挂着的肉排一样有血有肉,有营养有蛋白质,也一样没有了生命。
“以后我也势必变成这样吧。”思索发出一阵轻叹,“变成这种肉块被盖上白色床单躺在众多的肉块之中,身体散发出阴冷之气,以后我也是这副模样。”
这么想不禁让我感到神奇,我甚至有冲动要去揭开盖在他们脸上的床单,看一看他们没有血液循环的冷冰冰的脸,在失去“死”后的生命中,人成了肉块。换句话说,只有当“死”还存在于我们生命中时,我们才能称之为“人”。
如此思索的过程中我来到一扇极为普通的铁皮门前,心中先祈祷一阵,当然我并不相信祈祷的力量,只是觉得如果在电影或小说中,遇到如此的情景主人公势必该祈祷一番。
门并未锁,只是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声音冲破阴冷的寒气朝门的内外两边传递,在撞见墙面后又折返回来发出比原先更为巨大的响声。我屏住呼吸从打开的门缝中钻出去,一条幽暗的长长走廊呈现在眼前。
我回忆以往对医院内部结构的记忆与白天和城海的对话,确定电梯应该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于是我继续在幽暗灯光的指引下一步步靠近目标,心想如果此时有人忽然杀出的话我必定给逮个正着,这么狭窄的走廊最多能够勉强通过两个人,连病床是否能顺利推入停尸间都成问题。
是不是在人的印象中通往太平间的路都是又长又窄又昏暗的呢?好像书中所描写的“奈何桥”一样,似乎也是这种光景,难道就没有既明亮又宽敞的让人告别“死”的道路吗?
来到电梯前时发现在电梯的门上用极为显眼的黑色字体写着“内部专用”四字,我不管那么多按下按钮后门旋即打开。
如此迅速?!快的像等待我已久似的!
进入电梯我先用眼角打量是否装有监控设备,所幸没有。我大大呼一口气按下七楼跟着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被雨淋了好一会儿又遭到阴冷空气的侵袭,不想感冒都难。
头上的红色数字不紧不慢的跳动,我仔细的将衣服整理一番,心想如果在开门时撞上什么工作人员即刻不好意思地谎称自己乘错了电梯。
但门一开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光都没有,我仿佛在这么几十秒的上行时间内来到了地球上某个尚未被发现的空间黑洞。黑洞中隐约传来像是电风扇或排气扇运转的呼呼声,电梯门很快合上,我一步跨入黑洞。
的确是个黑洞,如同在黑暗中还闭上双眼行走一般,我的眼睛连一点点支离破碎的黑暗光影也抓不住。
是不是乘错楼层了?可脑中反复确认的结果都是“七”难道这是内部电梯与普通电梯的差别?此时眼前一无所见的情景让我比身处尸体中更为害怕,我只有凭借记忆……可我哪来的记忆?从内部电梯出来还是头一次。
“光!”只要有光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么一想我立即从口袋里摸出手电,一打开…..什么也没发生,眼前依旧漆黑一团,我的额头沁出了汗,用力摇晃电筒,跟着关上又打开,关上又打开,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我背靠暖和的墙面,一回头,连刚才搭乘的内部电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口消失,出口还未找到,或者根本就没什么出口,我在误打误撞中闯入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空间,空气也成了一种虚无的东西,心脏跳动减慢,仿佛感觉到这个空间在缓缓下沉,一如被投进泥潭中的石块,直至黑暗吞没全身,自己也随之成为了黑暗。(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